腾讯财经 刘鹏
万科A复牌已然一周时间，围绕着这家全球最大住宅开放商的股权争夺战进入到另一个新节点。宝能系在7月5日万科A第二个跌停板上，动用两个资产计划，扫货7529.3万股；7月6日，宝能系再次出手，增持309.93万股，总持股比例达到25%，触发第五次举牌。
此番增持，宝能系以不足16亿元的耗资，撬动起万科A近700万手的跌停板卖压，不仅成功自救，更向外界传达出其捍卫大股东地位之心。诸多游资纷纷跟进，7月6日成交量更是创下万科上市25年历史最高纪录，全天成交超200亿元。
股市之外的舆论战役，则为这场资本市场大戏，平添出几分娱乐色彩。“王的女人”田朴珺，在这周再次被舆论推至前台，与以往不同的是，这次指向的是她的私人生意，被质疑与万科有关联。
从来没有一家中国企业的控制权之争能够吸引到如此多的关注目光。这场被称为中国版的“雷诺兹-纳贝斯克争夺案”，已经卷入了比《门口的野蛮人》一书中演绎的更多的参与方，包括但不限于万科、宝能、华润、深圳地铁，以及各自背后的国资委、证监会、保监会、银监会、深圳市政府，甚至还包括潮汕商会，以及万科独董华生(微博)和最大自然人股东刘元生，周其仁、江平等一流经济、法律学者，甚至连重庆市市长黄奇帆，远离深圳数千公里之外，亦对此事罕见发言。
一家被公认为公司治理模范的公众公司，在各方的混战下，局面似乎已经失控。在过去的半月时间内，宝能系先是提出“血洗”万科董事会议案，后是大手笔继续增持并与各地潮汕商会代表会面，低调当中向外界秀出“肌肉”；华润则从此前万科鼎力支持者变化反对者，不仅否定万科重组预案，更直指万科存在内部人控制问题；而自觉危机的万科员工，甚至走上街头维权……
乱局之中，各方均有释放善意的举动：王石在股东大会上向姚振华道歉，又在朋友圈呼吁各方应有妥协；宝能公告声称要做“长期的战略财物投资者”，强调对管理层保有期待；华润在董事会对宝能罢免案投出了反对票……甚至有未经证实的宝能内部录音，称政府已居中调停，有了妥协方案。
然而，我们看到的实际情况是，各方均有妥协的期待，却并无妥协的真正意志：在“国社”新华社采访之下，王石与姚振华依然针锋相对；接近宝能的人士称王石对于姚振华的道歉“并不真诚”；万科管理层反对“王石出局、郁亮留下”的可能结局，放出“共同进退”的风声……
如何避免周其仁《可惜了，万科》一文，如何演绎中国版“雷诺兹-纳贝斯克争夺案”复杂的棋局，如何达到各方都期待却看似无解的妥协，将持续考验着各方的智慧。
撬板万科
7月4日复牌的万科A，旋即被630万手卖单封死在跌停板上。次日开盘，700万手卖单继续将其封死在跌停板，接近140亿元的卖压，呈现黑云压城之势。随后一直成交冷清，截至下午14时40分，累计成交额不足2亿元。
股价连续跌停，对于宝能系所动用的杠杆资金压力不言而喻。以宝能系旗下的广钜2号为例，其交易价格区间为20.03-24.43元／股，共耗资13.999亿元，买入万科A股票6346.59万股，计算可知，该资管计划持仓成本价为22.06元／股。
公开信息得知，资管计划以1:2的杠杆比例买入，并将计划份额净值0.8元设置为平仓线，如果份额净值低于或等于平仓线时，钜盛华需按照管理人要求及时追加保障金。
这意味着与持仓成本相比，一旦万科A股票跌幅超20%，资管计划就要被平仓或追加保障金。如果万科股价跌至17.64元/股，那么理论上广钜2号将面临平仓。
为自救的宝能系，于尾盘豪掷出手。7月5日下午14时44分，成交急遽放大，十万手以上的买单不断涌入，随后万手大买单一直不曾间断，直至收盘。在最后的20分钟内，万科A总共成交184万手，成交额达36.44亿，换手率为1.8％。
7月5日晚，万科A公告。根据公司股东钜盛华的反馈，其于2016 年7 月5 日购入公司A 股股票7529.3万股，购入股份数量占公司总股本的0.682%，本次购入后，钜盛华及其一致行动人合计持有公司股份数量占公司总股本的24.972%。
随着宝能系出手，万科A的撬板大战正式拉开帷幕。
一位浙江游资操盘手向腾讯财经《棱镜》透露，江浙一带的游资都在盯着万科A几时开板。“我们都在盯着万科的盘口，看到尾盘连续出现几千万元的大单买入，我们也跟着买入了几千万元。”他认为，这是跟随主力的套利行为，风险大，收益也大。
在随后万科发布的股东权益变动书中披露，东兴7号为万科A复牌之后，宝能系发动攻势的主力。7月5日尾盘以跌停价19.79元/股，疯狂扫货6千万股，耗资11.874亿元。泰信1号则在7月5日尾盘，扫货1529.3万股，耗资3.026亿元。随后，在7月6日，泰信1号继续增持309.93万股，根据推算，该资管计划在当天耗资约6000万元。
连续两天出手，宝能系在万科总股本中持股比例达到25%，触及第五次举牌。近16亿元的资金，亦撬动了万科数百亿的成交量，不仅成功自救，更向外界传达出其捍卫大股东之心。
宝能补弹
接近宝能人士对腾讯财经《棱镜》透露，宝能从未想过要从万科股权之争中“全身而退”。相对应地，在触及第五次举牌后，宝能系是否会继续增持？这取决于宝能资金弹药量。
对于宝能而言，后续增持资金主要来源可能为：9大资管计划剩余资金、前海人寿、宝能系企业发债，以及最近获批筹建的新疆前海联合财险。
经腾讯财经《棱镜》推算，目前宝能系9个资管计划中，尚有约30亿元资金余量；前海人寿根据其2015年底总资产计算，至少有约50亿元资金可用于增持；而最新获批筹建的新疆前海联合财险，其车险费率条款亦于6月份获保监会批复，这意味着宝能系可通过售卖财险产品，继续为其输送保险资金弹药。此外，宝能系企业目前正通过发行债券进行募集资金，其6月份发行的4只债券金额大约为280亿元。
香颂资本董事长沈萌对《棱镜》表示，宝能系在目前的9个资管计划之外，亦可按照相同的杠杆比例，快速设立新的资管计划，用以增持万科股票。
不过，宝能系资金弹药的筹集过程，并非一帆风顺。7月7日，腾讯财经从多个渠道获悉，宝能系旗下公司深圳深业物流集团股份有限公司（下称深业物流），近期拟发行的26.2亿元私募债，被临时取消发行。
接近债券发行的知情人士称，债券中断发行，原因有二：一是机构对宝能系的杠杆率表示担忧，市场需求不足；二是监管层对万宝之争的关注，造成了不确定性。
据腾讯财经此前报道，深业物流50亿元额度的私募债，已经获得上交所的通过，并于6月17日成功发行了首期23.8亿元的债券，票面利率为6.5%。一位债券分析师对腾讯财经评价称，这一利率在民营企业发债中尚正常水平。此次中断发行的是第二期，共26.2亿元。
上海一家债券承销商负责人对《棱镜》表示，宝能系后续要发行的上百亿元债券，也可能出现发行困难的情况。
另一位接近上海金融监管层的人士称，宝能系所找的券商只是作为通道，主承销是宝能系自身在做，宝能系对通道券商允诺的承销费是1%，远高于业内千分之几的通常水平。
据腾讯财经7月5日不完全统计，宝能系在6月份至少申请发行了4只债券，规模为280亿元，大部分为私募债。其中包括深圳市钜盛华股份有限公司（下称钜盛华）申请发行的150亿元小公募债和50亿元私募债，均由海通证券承销；深业物流集团股份有限公司（下称深业物流）发行的50亿元私募债，以及宝能地产股份有限公司（下称宝能地产）申请发行的30亿元私募债。
在一系列融资之后，宝能系旗下钜盛华2015年末的资产负债率达到75.47%，此次若成功发行150亿元的小公募债之后，预计这一数据将增加至76.13%。主承销商海通证券提示称，需要关注相关债务偿还情况对资产端形成的风险。
上述上海某债券承销商负责人称，宝能这笔债券的发行，可能也会有波折。
万科悸动
处于漩涡中心，一位刚刚入职万科的员工对腾讯财经描述，自拿到万科offer就开始关注“宝万之争”，对于目前的局面，虽然并未对其入职造成影响，但依然在新入职的员工心中掀起波澜。“最近入职培训，私下里我们就会讨论这个事情，总觉得有些不确定性。”他说道。
而对于万科老员工而言，波澜已然演变成为巨浪。6月30日，万科股权之争走向街头，万科员工上街维权，并发布《保卫万科请愿书》。
在这份“保卫万科请愿书”中，万科员工致信深圳市委市政府领导，称宝能去年疯狂买股，原第一大股东华润避而不管，现如今两家合谋罢免全体董事监事，搞垮万科体系和文化，万科正面临成立32年来最大危机。
请愿书称，“我们以和平安静方式情愿，希望市委市政府出面主持公道，查处宝能和华润的非法行为，帮助深圳优秀企业抵御恶意资本的入侵。”这些走上街头的维权员工，随后被万科高管现场召回。
除了员工人心惶惶，万科的合作伙伴们也开始迟疑。在当周的投资者电话会议上，万科董秘朱旭表示，和宝能华润的纠纷对于万科的合作方的确产生了冲击，比如某个旧改项目，对方已经在犹豫和观望，担心管理层不稳定、不能保证万科的原有品质。她还称，这一事件会否对下半年和明年业绩产生影响，要“拭目以待”。
尽管朱旭强调，“我们只要还在万科公司，就一定要尽职尽责。”但一些高管已经在谋后路。今年6月，万科原高级副总裁、首席人力资源官陈玮离职。最近一段时间，上到王石，下到基层员工，猎头询问跳槽意向的电话开始不断。
更重要的影响，是在融资侧。这也是王石去年12月公开呛声姚振华“信用不够”时担忧的对万科最不利的影响。朱旭表示，标普、穆迪、中诚信等评级机构认为可能会影响万科之后的信用评级，此外也有银行表示在贷款上对万科“小心一点”。
不过，朱旭表示，从目前而言，暂时没有融资上的实质影响。她称，万科整体融资成本是下降的，去年融资成本5.6%或者5.3%，今年还会降低。“如果对融资成本有实质影响，我们会及时提示风险。”
股权之争带来的硝烟不仅弥漫在公司，舆论圈的战役也开始升级。 “王的女人”田朴珺，被再次推至前台，与以往不同的是，这次指向的是她的私人生意，被质疑与万科有关联。
7月4日，一篇自媒体文章广为流传，称田朴珺介入了万科在某一线城市核心地块的项目，这一地块的原所有者为东南亚开发商，田朴珺帮助这一开发商将地块出售给了万科。另一条指控则称，田朴珺“一分钱没交”买下了万科某绝版豪宅项目一整层，随后转手倒卖获利数千万。
对于这些指控，田朴珺通过微信朋友圈回应称 “造谣诽谤”。万科董秘朱旭7月5日在万科投资者电话会议上表示，由于传闻并没有证据和细节，万科管理层对此没有回应。
更刺激舆论神经的是，田朴珺与其母一同成立的公司天额数字。工商信息显示，田朴珺2010年11月与郝秀华各出资5万元成立的北京玖阳晟禾科技有限公司，员工为10人。但公司资产总额达155亿元，销售额达143亿元，负债超204亿元。但纳税额却为零。
对此，田朴珺回应称，出现这一问题，是工商登记误将“元”写成“万元”，因而出现异常。北京市朝阳工商分局回应说，“目前，该公司已重新提交申请，第三方会计事务所正审核，如果确认无误可移出异常名录。”至于零纳税，7月7日更新的工商信息显示，田公司亏损，所以所得税为零，但其他税均依法缴纳。
妥协“无解”
自媒体所主导的舆论场，充满着“谣言”与“诽谤”，正是这场控制权之争走向失控的写照。
失控之下，各方均有释放善意、寻求妥协的举动，然而，却躲不过已经持续大半年争斗的惯性——直至目前，妥协方案仍是“无解”。
王石在股东大会上向姚振华道歉，又在朋友圈呼吁各方应有妥协——这是王石的善意。然而，接近宝能系的人士对腾讯财经透露，姚振华和宝能方面对于王石的“道歉”并不感冒。
王石当时解释自己并未将宝能称为“野蛮人”，而是用“恶意收购者”来形容，他称，“如果在言语上伤害了姚先生（姚振华），我向他表示歉意。”对此，有接近宝能系的人士对腾讯财经《棱镜》评价称，王石的道歉加了很多的限制条件，“并不真诚”，对于姚振华最关键的“信用不够”、“卖菜”的指责，并无道歉。
在“拔刀相见”、发出罢免所有董事会监事会成员的提案之后，宝能系同样开始向管理层释放善意。在上周增持至25%的举牌公告中，宝能系明确指出要做万科的“长期的战略财务投资者”，并强调对管理层保有期待，对董监事的罢免提案并不涉及经营层。
然而，面对宝能的“示好”，管理层却表态要“共同进退”，不愿被宝能“分而化之”。据《财经》报道，一位高管近日向朋友表示：管理层不会出现个别人换掉，其他人留下的可能性；不会有王石换掉，郁亮留下的可能性，也不会有郁亮走了其他高管留下的可能性；要走就是全体离开，这应当是管理层的基本态度。
尽管有了妥协的期待，但并无妥协的意志。在代表高层意志的“国社”新华社采访之下，王石与姚振华依然针锋相对。姚振华指责，深铁重组方案“严重违背上市公司和股东利益最大化原则。”王石指责：“宝能成为大股东才几个月,就要罢免整个董事会、赶走整个管理层。他们真有能力管好这家公司吗?这像一般投资者的想法吗?”
几乎所有人都在劝各方妥协。周其仁教授说，“打够了坐下谈，好好找一个合作解决方案。”融创中国董事长孙宏斌表示，“我想给姚老板带话，这就是个买卖，别较劲，万科也别较劲。建议坐下来谈谈，双方不可能都满意，但可以相互做出一些妥协。”
7月7日深夜，一份录音流出，该录音给出了要给在广东国资委调解下的妥协方案：宝能撤出万科，转让所持股份1/2给华润，同时承担华润在该事件中的财务费用，宝能将在深圳得到两块土地作为补偿。
截至目前，这份录音尚未被宝能方面证伪或证实；但对与此类似的一个解决方案，万科的微博“万科周刊”予以了否认。
在争斗失控的情况下，最有可能的调解方案，将来自于政府，来自于行政力量。然而，政府的干预又不免带有道德风险，正如上述未经证实的录音中宝能系人士所说：“大家心里都憋了一肚子气，说好市场化解决，政府又参与了进来。”
大戏远未落幕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