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煤炭产能过剩、煤价连年下滑的背景下,煤炭企业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。
“之前企业效益好的时候每月能拿到3000元,之后一降再降,现在只有1296元,而且今年1月以后就再也没发过。”在山西焦煤集团旗下某公司工作多年的张女士告诉新京报记者,还不到退休年龄的她,和多名同事一起,被列入了所在公司的分流名单。
而张女士所面临的命运抉择,在这轮去产能改革中并非个例。在煤炭大省山西,困境正传导至企业的资金链上,山西煤企普遍陷入债务压顶的局面。截至5月12日,山西七大国有煤企财报出齐。新京报梳理统计后发现,2015年底七大煤企债务总额较前一年增加千亿规模,达到1.1万亿元。
重债之下,山西煤企正艰难转型。
七大煤企债务规模超1.1万亿
截至去年末,焦煤集团、同煤集团、潞安集团、晋煤集团、阳煤集团、晋能集团、山煤集团等山西七大国有煤企负债总额突破1.1万亿,达到11119.83亿元,较2014年年末增加1030.27亿元,增幅为10.2%,其中,作为全国第三大、山西第一大煤企的同煤集团负债最多,截至去年底为2192.09亿元。
负债率方面,记者整理数据后发现,截至2014年年底和2015年年底,七大煤企总资产分别为12431.07亿元和13504.16亿元,资产负债率从81.16%攀升到82.30%。
这一水平已远超警戒线。一般认为,为平衡风险与收益,企业资产负债率的适宜水平是40%-60%,70%为警戒线,不少银行都将此作为是否放贷的参考标准。
与负债率攀升的同时,七大煤企现金流不断萎缩。梳理统计现金流量表,七大煤企截至去年末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净额合计-48.1亿元,相比于前一年底的160.46亿元由正转负。
一般来说,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净额是衡量企业现金流的主要指标,如果大幅下滑甚至变成负数,意味着企业资金陷入紧张局面。
以同煤集团为例,2015年,经营活动产生的现金流量净额同比减少91.28%,其表示“由于煤炭市场持续低迷,公司煤炭销售单价下滑,同时公司对下游煤炭销售客户的回款可能出现延迟支付的情况,致使应收账款增加,由此造成现金流大幅减少”。
“由于煤炭严重过剩,企业不断降低煤炭售价以保证销售量,导致现金流急剧恶化,被迫举债维持经营,最后在2015年底陷入资金链困局,个别煤企已经发生银行贷款逾期和债务违约现象”,一位煤炭行业人士对新京报表示。
“工资从3000元降到1300元”
在负债急剧增加、现金流萎缩的情况下,煤炭企业“捉襟见肘”,员工工资出现大面积降薪、欠薪现象。
山西省委公布的关于“十三五”规划的建议透露,2015年前三季度,全省煤炭企业欠发职工工资35亿元,欠缴社会保险109亿元。
在同煤集团工作的90后小伙王刚正是被降薪、欠薪的一员。
“之前矿上的煤炭主要走电厂销售,但现在电厂的销路基本断绝,我们矿上大部分人都被公司放假了,大半年没去矿上,矿上只剩下一些科长值班”,王刚说,“以前效益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拿到3000元,之后降了几次,降到不到2000,接着就是一年多没发工资”。
在家赋闲的王刚终于坐不住了,他来到一家房地产公司做起了中介。
自2014年年底开始,过剩产能行业陆续开启了一轮人力资源改革。企业展开停薪留职、内部休假、转岗分流等分流安置措施。
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的数据显示,在煤炭、钢铁两行业供给侧改革职工安置过程中,将有180万职工被分流,其中煤炭行业约130万人。
今年2月,焦煤集团旗下西山煤电宣布,2016年计划转岗分流12517人,在册人数降至83094人。4月,晋煤集团发布人力资源改革意见,提出自然减员一批、依规退出一批、自愿离岗一批、接替非在册人员一批、新项目分流一批、对外输出一批等分流模式。
在这波人员分流潮中,煤企员工的命运也发生了变化。
50多岁的张女士是西山煤电旗下一公司的机关员工,“现在西山煤电几乎是半开工状态,很多人下午都不来上班,所以公司目前也在分流,我也成了被分流的对象”。
“我和几位同事都已接近退休,所以公司领导就一直给我们打电话来说分流内退的事情,还承诺不会影响退休后的待遇,并答应给5000元补助”,张女士说。
而且张女士也遇到了和王刚相似的问题。“之前企业效益好能拿到3000元,之后一降再降,现在只有1296元,而且今年1月以后就再也没发过。”张女士说。
“工资靠政府补助下发”
85后的李潇是山西省属七大煤企之一晋能集团的一位普通员工,她告诉记者,公司一些年轻人选择了离开。“我们科室的五个人走了三个”,李潇说。2014年底至今,李潇所在的晋能集团旗下一个子公司因为行业下滑和体制改革,公司收入几乎断绝,不得不依靠政府补助度日。
“公司承诺,只要政府发补助,公司就给发工资;但谁也说不清楚,公司还能发多久。”李潇说。“如果不是因为怀孕和政府补助,我也走了”,李潇无奈地说,在公司展开人员分流之后,还在哺乳期的她选择了暂时留下,等孩子大了再做打算。
李潇所在的晋能集团合并利润表显示,其在2015年获得政府补助高达16.07亿元,比2014年的6.64亿元翻了两倍多,是山西各大煤企中增幅最大的。
除未公布政府补助确切数据的阳煤集团外,其他六大煤企获政府补助共达56.83亿元,相比于2014年增加了21.5%。
大幅度的人力资源改革已取得部分效果。2015年,王刚所在同煤集团业绩有所好转。该年,职工薪酬同比减少21.5亿元,管理费用大幅降低,导致去年净利润亏损额缩至10.8亿元,同比增加77.08%。
中国企业研究院首席研究员李锦表示,在煤炭去产能过程中,维护员工利益非常重要。目前,人社部等部门关于煤炭行业去产能的配套文件都还没出台,各地方、企业,有的已经开始进行人力改革,有的还在拖延,其中不少不规范的地方应当得到相关部门的重视。
5月12日,国家发改委新闻发言人赵辰昕表示,有关去产能的财税支持、职工安置等配套文件已印发,专项奖补资金管理办法将于近日印发。
地方政府350亿增信“驰援”
除了降低成本,山西煤企还试图在获取新融资上寻求突破。事实上,面对不断恶化的资产负债表,融资已成当务之急。
今年4月,山西省发布《煤炭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施意见》表示,积极引导金融机构对优质煤炭企业继续给予信贷支持。支持优质煤炭企业利用债券等融资工具。
上述政策很快落实为真金白银。5月以来,业界纷传山西省政府为七大煤企提供巨额增信担保,新京报记者自多位山西煤炭行业人士处确认了这一消息,具体数字共计约350亿元。
不过,即便融资渠道有保证,煤企的利息负担也急剧增加。同煤集团2015年合并利润表显示,营业成本项下利息开支从2014年的308.14万元增加到了2015年的3173.98万元,翻了超10倍。同煤集团承认,利息开支大幅增加正是因为融资规模扩大所致。
分析人士指出,尽管政府愿意出面“兜底”,但相比债务规模,350亿元效力有限。
根据华创证券近日发布的研报,七家煤企存量债券规模共计2232亿元左右,一年需支付利息127亿元。
事实上,就在上述《煤炭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实施意见》发布几天后,晋煤集团的债券“16晋煤债01”完成发行,票面利率高达6.80%,远高于当日同类5年期AAA级企业债3.68%的收益率,溢价超300个基点。
在晋煤集团发债不久前,山西煤企在公开市场密集出现了两起债务违约事件。
4月6日,中煤集团子公司山西华昱宣布,一笔6.38亿元的短期融资券违约。4月8日,安泰集团发布公告称,截至当日累计债务逾期3.9亿元。
在此情况下,部分企业开始改变经营模式,从行业下游寻求资金补充。
位于太原的一位煤炭电商负责人表示,“有的民营煤企就比较灵活,现在开始积极将自己的业务链往下游延伸,自己送煤去下游企业。”
“以前煤矿都是坐等客户自动上门采购,现在仍然有大批煤矿还是这样,宁愿不卖出煤炭,也不愿意探索新模式”,这位负责人表示,“现在煤企几乎全部都有资金问题,但只有个别是在探索融资渠道,而且基本都是民企,国企的日子毕竟好过一些,有政府支持”。
李锦表示,在现金流恶化的情况下,山西提供350亿元增信担保是不得已而为之。目前来看,山西煤企借新债还旧债的情况已经比较普遍,但这只是将矛盾往后推移,将来可能产生大麻烦。山西省政府应当将具体煤企、煤矿分类,坚持“一企一策”,对一些“僵尸煤矿”不应继续输血,而应采取破产重组的方式解决其债务问题。
(文中王刚、李潇均为化名)
本版采写 新京报记者 赵毅波
(新京报)